【書寫者|陳寬育】「現象書寫」結案之後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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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須承認這種不為學位升等、沒有稿費的寫作難免有大海茫茫的荒涼感,因而回報「離岸最近目標」很重要——目標不一定看得見,卻在長時間無邊無際的移動中有了想像的相對方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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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注意到卡帕尼蠻喜歡訪談體裁,而且知名大牌們都訪問過了。我本來不太喜歡訪談體裁,或者說我覺得那並不是完整的書寫成品,但卡帕尼的處理方式和成果讓我開始重新思考這個問題。值得一提的是,卡帕尼2020年的新書《On Photographs》,書名顯然是在回應蘇珊.宋妲(Susan Sontag)的《論攝影》(On Photography)。此書採另一種特別的處理方式,以一千字左右的短評書寫一幅照片,累積一百多張後集結出版。這需要的是另一種功力,呈現廣度與數量的過程中同時施展精煉與犀利的寫作能力。卡帕尼文筆清晰、產量豐富、用的理論不深但精準,是當代「寫作者形象」範例中我喜歡的一位。從他那裡,我讀我學我寫。

大衛.卡帕尼的《So Present, So Invisible》,以閒聊般的訪談錄下當代重要攝影家的有趣經驗與觀點。

但現實總是挑戰的。

在剛開始「現象書寫」的攝影寫作計畫時,我想像著以文字包圍攝影影像時的思想激情,以及前述那樣迷人、飽滿且層次豐富的訪談遭遇。但事實上,願意接受我以「未必能發表」、以及「個人的寫作計畫為目的」之訪談邀約的創作者是稀少的。儘管我算是有些採訪的經驗,但那總是伴隨著某些單位的名號,以及將會發表的許諾。當我成為獨立寫作者的身分時,面對的就是嶄新的狀況。我沒有考慮太久,就將方向轉向對藝評文本的研究,也就是所謂書寫的書寫、藝評的藝評。

理想上,藝評寫作是觀點積累與知識層疊的長期工作。從「現象書寫」補助案之後我的寫作方向和策略,是一系列持續關注趨勢,以及思考台灣的場景,或者可說是將做為對象的評論文本、自己的觀點、現象(作者/作品/展覽),在待書寫的空白平面上細膩推進的編織工作。我的主要書寫對象是國內外學術期刊與重要著作中以攝影為主題的評論文章,寫作的重點在於檢視其主題選擇、理論運用方式等,梳理其問題架構與書寫策略,進而以自身的觀點援引、發展與比較。目前,則延續著這股研究能量,更聚焦地針對相關議題進行延伸書寫。同時,也開始反思在亞洲與台灣的攝影評論狀態,以及更深入思索攝影與其他藝術類型之連繫。接著,僅挑選幾個延續著「現象書寫」的寫作成果並持續處理的寫作主題簡要介紹。

首先,關注「攝影、標本與『人―動物』關係:從18世紀博物學到當代藝術的案例考察」,便是想要從標本與攝影的某種互為隱喻的關係,處理當代藝術中關於攝影與動物、攝影與標本、攝影與收藏等議題中的「人―動物」關係。二、「攝影做為交通?艾倫.塞庫拉(Allan Sekula)攝影與寫作實踐中的交通議題」:這個主題是從對《Grey Room》期刊2014年第55期「Allan Sekula攝影」專輯的閱讀,透過引用與析論,展開對紀實攝影、資本主義文化批判、身分認同等議題的思考與延伸書寫。三、「德希達論攝影」:書寫起點是德希達書寫Jean-François Bonhomme雅典攝影的一本小著作《Athens, Still Remains: The Photographs of Jean-François Bonhomme》,我的寫作的軸線除了談德希達的攝影論述,也涉及幽靈、檔案等面向。四、「關於『能動與自動:做為藝術的攝影自60年代以來的發展』期刊專題」:對芝加哥大學《Critical Inquiry」期刊2012年第38期攝影專題的閱讀,同時試著思考其議題趨向與觀察理論潮流。這一期專輯主題為「能動與自動:做為藝術的攝影自60年代以來的發展」(Agency and Automatism: Photography as Art Since the Sixties),除了探討「介於藝術史與哲學之間的攝影」,我認為某種程度也呈現了北美學界處理當代攝影的議題趨勢。進一步,也得以觀察北美對於攝影研究的歷史接受、理論發展與議題趨向。五、「有沒有一種亞洲攝影的論述?」:是對《Trans Asia Photography Review》網路期刊議題設定之觀察,並試著討論亞洲攝影的各種切面。六、「攝影與風景論述」:從米契爾(W. J. T. Mitchell)主編的著作《風景與權力》思考攝影與風景論述問題,並試著兼及從西方脈絡、亞洲脈絡到台灣日治時期的山岳寫真,如擁有滑翔機執照的登山攝影家內田勣拍攝的「八通關越道路」沿線景觀等。七、「城市邊緣/邊緣社群/底層人物的攝影議題」:這裡的書寫方向會從路易斯.卡布蘭(Louis Kaplan)的文章與攝影家南.戈汀(Nan Goldin)的作品談起,並想要論及台灣紀實攝影的抒情傳統(或溫情主義)之主題選擇和再現倫理與影像修辭問題等。

這些主題文章不管最後長得如何,總是場學習,只是「學習的終點可能永遠不會來,」這是用阿岡本(Giorgio Agamben)的話來說的:「(學習)不是工作,而是靈感,是靈魂的自我滋養。」但,還是先把自己拉回到地面,你必須承認這種不為學位、不為升等,沒有稿費的寫作難免有大海茫茫的荒涼感,或者其實是荒謬感。那時,我想起海上航行時每隔一段時間值更班就會播報艦艇所在的經緯度,以及我覺得很重要的回報「離岸最近目標」的設計;通常是燈塔、港口或島礁。做為隱喻的「離岸最近目標」——目標不一定看得見,卻在長時間無邊無際的移動中有了想像的相對方位感。

另一方面,在文心藝所的分享會中,我也提到以各種高低配稿約和斜槓工作的多元收入來支持寫藝評的這件事。觀念上,我以效法藝術創作者發展創作計畫的精神來看待自己的藝評書寫工作。自從開始大量地對取得的攝影評論相關文章進行摘要工作,我總是將之比喻為每日牛棚練投的累積知識庫存的寫作,準備迎接像是上場投球的有償寫作。這種「寫作的自主訓練」,對維持那總像是在壕溝裡的寫作狀態而言就顯得非常重要。國藝會的「現象書寫」補助升級了這個過程,因為我得以就感興趣的主題建置一座屬於自己的小型圖書館,在資料齊備的無虞條件下開始我的書寫嘗試;進而能設想在「學術的體裁」和「短篇藝評文體」、「藝術家書寫」之間走出一道得以持續投注心力的可能途徑。

 

總而言之,書寫是個專注於細膩處理論述與觀點的戰場,而對其他藝評文本的評論性引用與延伸討論變成從事藝評書寫時的重要工作,但我的做法又遠不是學術格式的文獻回顧那般地徹底。事實上,透過一兩篇有趣的文章展開比較式閱讀,是能獲得很多樂趣的過程。這是令我傾心的日常累積工作,而離岸最近目標到底是什麼?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畫面。

 

陳寬育
獨立藝評人。想著攝影是一種連接的樣態,連接現在與過去,連接愛與逝去。書寫是掉進層疊蔓延的森林根系、流過靈體般半透明食腐菌絲相連的養分管道、穿行蟲族互通的洞窟網絡。我在其中顛簸,被傳輸,被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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